此时草长莺飞，游人踏春，朋友圈里晒的都是春天的气息：满眼金黄的油菜花；蛰伏了一个冬天的小山柔和起来，泛着满山绿意；柔嫩的柳条摇曳，映衬着身姿婀娜的少女；孩子们满世界里追逐蹁跹的蝴蝶；老人们脱去厚重的棉袄，穿着轻便的布鞋，不用别人搀扶，手抚暗红的桃枝，轻嗅花的芬芳，小心翼翼，怕惊动了花蕊中的蜜蜂；恋人们无不张扬着青春的色彩，迎风飘逸的除了秀发还有粉红的裙裾，明丽的笑容掩映在盛开的花朵里……

林志明摄

　　三月三，吃蒿子粑。这是老家安徽桐城的一个习俗。每年这个时候，你会看见男女老幼一起出动，穿梭在田间。大家先是抬头扫视，确定方向后躬身、采摘蒿子尖尖、扔进竹篮，一气呵成，不一会儿蒿子尖就装满了小竹篮。回来的路上彼此打声招呼，翻一翻别人篮里的蒿子，谦让着，夸赞对方的蒿子水灵，又满心欢喜地看着自己的蒿子。

　　这个时节母亲经常带着我去采蒿子，这是我顶顶愿意干的事情，找着了逃避做作业的理由。蒿子顶上的叶子像一朵花，在春风里招摇着。母亲喜欢贴地刚刚长出的蒿子，毛茸茸的，淡绿色，带着点灰。我却是一点儿也不喜欢，不是因为它颜色不够艳丽，而是蒿子太小，采摘需要花费更多时间。

　　我更喜欢沟渠对岸的猫奶，在渠的高端，一株株，开着白色的花。揪起一串，放进嘴里吸吮，芬芳伴随着淡淡的甜味，浸润喉咙。母亲不让我多吃，我于是随手摘一把蒿子，蹦跳到母亲身边讨好：“妈妈，搁哪儿？”“搁在篮子里。”母亲没有顾上抬头看我，只是嘱咐，“别顾着玩，掉水里去了！”

　　知道母亲并不责怪，我跑到母亲的前面像模像样地采。一会儿工夫就耐不住寂寞，抬头看白鹤在空中飞翔，一双翅膀一动不动，漂亮地回旋，之后落在池塘，站在水边，褐红的腿亭亭玉立，低头在水里找寻着什么。它也和我一样守着母亲，寻找春天的乐趣吗？

　　我喜欢太阳的气息，在春天里，它让我浑身冒汗，通透且舒服。自然界是反复无常的，并不以我的意愿为转移，一片云彩飘过来，我看着黑色的影子像海浪般从远处深绿色的禾苗上游过来，淹没我的脚丫、膝盖，直至脑袋的影子也被吞噬……

　　我向来害怕黑暗，即使是白天也从来不敢去后屋柴房。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，大人都不在家，我想试试自己的胆量。推开柴门，把小黄狗扔进去，然后试着踏进一步，猛然看见柴堆顶部的那一块亮瓦悠悠地发白，一束光斜斜地照在高高的柴垛上，尘埃飞舞。突然感觉阴森，我扭头就跑，可怜的小黄狗也不知所以，跟着狂奔。

　　可是当下，因为母亲在身边，我一点也不害怕，即使她忙着自己的事情，压根顾不上我。听着风儿从耳边掠过的声音，全然没有冬天里寒风的凌厉；看沟渠的小鱼游来游去，随手揪下几根狗尾巴草，使劲扔向水里，狗尾巴草却是轻飘飘地落在水面。涟漪惊散了鱼群，四向奔命，留下浅浅的波纹，瞬间又消失。狗尾巴草就在水面漂着，随着水流缓缓移动，有时候被水草留住，不一会儿就有小鱼去啄。

　　阳光已经照在河边的柳树上，金灿灿的，我在等着阳光打退黑暗。阳光给无边无际的禾苗镶上了一条金边，一边是充满了生命的绿色在风中起伏，一边是黝黑的浓墨死气沉沉。阳光刻画出了我的头型，稍微调整一下位置，能看见两只耳朵、颈脖、肩膀、像飞翔的白鹤般张开的双手……瞬间，整个世界都是明亮的了！我的世界如此光鲜，我从沟渠这边跳到那边，又跳回来，反反复复，脚印在松软的地上留下浅浅的脚印，脚印里不乏被折断的蒿子。我不停地挑战自己，不断加大跳跃沟渠的宽度，一点不觉得厌烦，直至筋疲力尽，耳边传来母亲不紧不慢的长音：“园儿——回家啦！”

　　母亲径直走到门前的池塘边，两步就迈下池塘埂，轻捷地踏上一块石条。石条像一只青色的海龟，稳稳地浮在水面。不等大人说话，大孩子们会随着水位高低挪动石条，所以它总是在合适的地方。母亲先是把蒿子倒在石条上，弯下腰，冲洗竹篮，然后一把把地洗净蒿子，再扔进竹篮。蒿子经过的水面留下一丝水线。最后是冲洗，高起高落，竹篮在水面灵活地起伏，篮子带起的水落回水面，层层水波很快扩散到了对岸，惊起垂柳下一对鸳鸯。

蒿子粑。蔚然摄

　　回到家，母亲把蒿子切碎，倒入米粉里，掺水搅拌。我从腌肉缸里翻出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，母亲把它剁碎掺入面团，再捏成一个个圆饼。讲究的时候会上蒸笼蒸熟，心急的时候干脆直接贴在铁锅上。灶台下的柴火开始要猛，刚放下的饼子发出“滋滋”的声音并冒着热气，浓郁的肉香和蒿子的清香混合在一起，让人垂涎欲滴。再后来，不用明火，暗火慢烤。母亲不停地用手翻面，太烫手，她就对着手吹气，至翻到整个蒿子粑有了焦黄的感觉，蒿子粑就熟透了。

　　炊烟散在村庄，邻居们也都能闻着蒿子粑的香味了。

　　口感香脆，味鲜色美，蒿子粑的美好记忆贯穿了我的童年。自从上了大学，离开家乡，再也没有尝过蒿子粑的鲜。偶然一次和表妹聊天，提到了蒿子粑，她给我邮寄过来一盒，我才又尝到了久违的、三月的味道，那和母亲在一起的春天的味道。

　　（内蒙古锡林郭勒盟镶黄旗局汪乐园/文）

编辑：逯延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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