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水盆景

点缀盆中花石，小景可以入画，大景可以入神。一瓯清茗，神能趋入其中，方可供幽斋之玩。

在盆中点缀的一些花草山石，小盆景可以用来构筑画面，大盆景可以营造悠远的神韵。沏一壶清茶，能神游其中的盆景，那才可以放在安静的书斋品玩鉴赏。

石菖蒲

种水仙无灵壁石，余尝以炭之有石意者代之。黄芽菜心其白如玉，取大小五七枝，用沙土植长方盘内，以炭代石，黑白分明，颇有意思。以此类推，幽趣无穷，难以枚举。如石葛蒲结子，用冷米汤同嚼喷炭上，置阴湿地，能长细菖蒲，随意移养盆碗中，茸茸可爱。以老蓬子磨薄两头，入蛋壳使鸡翼之，俟雏成取出，用久中燕巢泥加天门冬十分之二，搞烂拌匀，植于小器中，灌以河水，晒以朝阳，花发大如酒杯，缩缩如碗口，亭亭可爱。

我种水仙花没有灵璧石，曾经用像灵璧石的木炭代替。黄芽菜的菜心洁白如玉，可以找大大小小五到七枝，用沙土种植在长方形的盘子里，用木炭代替石头将其固定，看上去黑白分明，非常有意思。以此类推，（可以有很多方法制作盆景），趣味无穷，不胜枚举。比如石菖蒲结籽的时候，和上冷米汤，用口喷在木炭上，然后放在阴凉潮湿的地方，能长出细长的菖蒲，随便移植到盆或碗中，毛茸茸的非常可爱。还可以把老莲子的两头磨薄，放到蛋壳里，同鸡蛋一起让母鸡孵化，等到小鸡孵出来的时候一起取出来，用陈年的燕巢泥加上十分之二的天门冬，捣烂搅拌均匀，把链子种在小容器里，浇上河水，放在朝阳的地方晒。当莲子开花的时候，花朵开得就像酒杯一样大，莲叶小巧的像碗口一样，亭亭玉立，非常可爱。

园林景色

若夫园亭楼阁，套室回廊，叠石成山，栽花取势，又在大中见小，小中见大，虚中有实，实中有虚，或藏或露，或浅或深。不仅在“周回曲折”四宇，又不在地广石多徒烦工费。或掘地堆土成山，间以块石，杂以花草，篱用梅编，墙以藤引，则无山而成山矣。大中见小者，散漫处植易长之竹，编易茂之梅以屏之。小中见大者，窄院之墙宜凹凸其形，饰以绿色，引以藤蔓；嵌大石，凿字作碑记形；推窗如临石壁，便觉峻峭无穷。虚中有实者，或山穷水尽处，一折而豁然开朗；或轩阁设厨处，一开而通别院。实中有虚者，开门于不通之院，映以竹石，如有实无也；设矮栏于墙头，如上有月台而实虚也。

说到园亭楼阁，套室回廊的布置，用石头堆叠假山，栽花种草的方法，又讲究大中见小，小中见大，虚中有实，实中有虚，显隐藏露，深浅曲折。可不仅仅是“周回曲折”四个字能概括的，也不在占地广，假山石多，只想着这些只是白白地增加建筑的成本而已。挖掘地上的土堆成土山，在土山上放置一些块石，种植一些花草，栽种一些梅花树当作篱笆，让藤蔓植物爬满墙，这不就没有山也有了山的意境了吗？说到大中见小，在一些散漫空旷处种植一些容易栽种，生长迅速的竹子，再加一些长势茂盛的梅树作为屏障。

陈芸

贫士屋少人多，当仿吾乡太平船后梢之位置，再加转移。其间台级为床，前后借凑，可作三塌，间以板而裱以纸，则前后上下皆越绝，譬之如行长路，即不觉其窄矣。余夫妇乔寓扬州时，曾仿此法，屋仅两椽，上下卧室、厨灶、客座皆越绝而绰然有余。芸曾笑曰：“位置虽精，终非富贵家气象也。”是诚然欤？

穷人家往往住房少而人多，这可以学习我们老家太平船后梢的位置，将空间布置转移调整。可以向台阶一样由低到高安放床位，前后空间紧凑借位，这样就可以在一个小房间摆放上三张床了，中间再用木板上糊上纸当作隔断，则前后上下就形成了既相互贯通又相互独立的小房间了。这就仿佛走一段远路一样，自然就不会觉得狭窄了。我和芸夫妇两人在扬州租房住的时候，就采用了这个法子。当时我们只有两间房，把卧室、厨房以及客厅都隔开，仍然绰绰有余。芸曾经笑我说：“这样布置虽然很精巧，但终究没有富贵人家的排场呀。”的确是这样呀。

余扫墓山中，检有峦纹可观之石，归与芸商曰：“用油灰叠宣州石于白石盆，取色匀也。本山黄石虽古朴，亦用油灰，则黄白相阅，凿痕毕露，将奈何？”芸曰：“择石之顽劣者，捣末于灰痕处，乘湿糁之，干或色同也。”

我到山中扫墓的时候，捡到一些花纹比较好看的石头，带回家和芸商量：“人们将宣州石用白色的油灰粘连固定堆叠在白色的石盆中，色彩显得和谐均匀。我们这座上的黄石虽然更为古朴，但是要用白色油灰粘连的话就黄白相间，修饰造作的痕迹太明显了，怎么办呢？”芸说：“将那些坚硬而低劣的石头挑出来砸碎，将这些碎石末乘油灰没干的时候抹在油灰上，等干了，油灰粘连处就和石头的颜色一样了。”

乃如其言，用宜兴窑长方盆叠起一峰：偏于左而凸于右，背作横方纹，如云林（倪瓒，元代画家、诗人，号云林子，）石法，廛岩凹凸，若临江石砚状；虚一角，用河泥种千瓣白萍；石上植茑萝，俗呼云松。经营数日乃成。至深秋，茑萝蔓延满山，如藤萝之悬石壁，花开正红色，白萍亦透水大放，红白相间。神游其中，如登蓬岛。置之檐下与芸品题：此处宜设水阁，此处宜立茅亭，此处宜凿六字曰“落花流水之间”，此可以居，此可以钓，此可以眺。胸中丘壑，若将移居者然。一夕，猫奴争食，自檐而堕，连盆与架顷刻碎之。余叹曰：“即此小经营，尚干造物忌耶！”两人不禁泪落。

我照着芸说的方法，用宜兴窑出产的长方形的盆堆了一座假山，假山向左微偏，而山脊在右侧凸起，山背上上画上横方纹，颇有些元代画家云林子（倪瓒，元代画家、诗人，号云林子）的笔法。整座假山崎岖俊俏，就好像江河岸边的凸起的岩石；在盆的一角空出来一块地方，用河中淤泥种下一片白萍；在假山上种上茑萝，也就是俗称的云松。忙活了好几天，终于大功告成了。到了深秋季节，茑萝长满了整座假山，就好像藤萝悬挂在石壁之上，盛开着红色的花，白萍也在水面上开满白色的花，红白相间美不胜收。看着这样的盆景，就仿佛登上蓬莱仙岛一样。一天傍晚，两只小猫为争夺食物在房顶打斗，从房顶掉了下来，把假山盆和架子一下子就砸碎了。我感叹说：“即便是这样的小玩意也遭到上天的嫉妒吗？”我们两人不仅潸然泪下。

香圆

静室焚香，闲中雅趣。芸尝以沉速等香，于饭镢蒸透，在炉上设一铜丝架，离火中寸许，徐徐烘之，其香幽韵而无烟。佛手忌醉鼻嗅，嗅则易烂；木瓜忌出汗，汗出，用水洗之；惟香圆无忌。佛手、木瓜亦有供法，不能笔宣。每有入将供妥者随手取嗅，随手置之，即不知供法者也。

在安静的房间燃香静处是悠闲生活中的一件雅事。芸曾经把沉香和速香（是一种和檀香、沉香齐名的香，味道清雅，颜色暗紫）放在笼屉上蒸煮透，在炉火上放一铜丝做的架子，高度大约离明火一寸多，慢慢的烘烤，香的味道就慢慢的散发出来，香味优雅且没有烟。佛手瓜香味淡雅，不要喝醉酒后用鼻子凑近嗅闻，闻了则瓜就容易烂；木瓜香味清醇，但是不能用出了汗的手去碰触，沾染的手上的汗，应该用水把木瓜清洗一下；只有香圆没有什么忌讳。佛手和木瓜也有供奉摆放的方法，没有办法用笔一一写出来。每当有人讲供奉摆放号的佛手和木瓜随手拿起来凑在鼻子下闻，然后又随手放在那里，我就知道这是一个不懂得供奉摆放香料的人。

昆虫入景

余闲居，案头瓶花不绝。芸曰：“子之插花能备风晴雨露，可谓精妙入神。而画中有草虫一法，盍仿而效之。”余曰；“虫踯躅不受制，焉能仿效？”芸曰：“有一法，恐作俑罪过耳。”余曰：“试言之。”曰：“虫死色不变，觅螳螂蝉蝶之属，以针刺死，用细丝扣虫项系花草间，整其足，或抱梗，或踏叶，宛然如生，不亦善乎？”余喜，如其法行之，见者无不称绝。求之闺中，今恐未必有此会心者矣。

我闲居在家的时候，桌子上花瓶里的花是从来不缺的。芸说：“你插花的本领能表现各种花在各种自然气候中的神态，真是精妙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。而绘画中有一种表现各种昆虫在草丛间的技法，你何不模仿这种方法做出插花呢？”我说：“昆虫四处蹦跳不收控制，这怎么能模仿呢？”芸说：“办法倒是有一个，就是太残忍了，说出来都是罪过。”我说：“你先说说看。”芸说：“昆虫死了后，颜色神态并没有什么变化，找一些螳螂、蝉、蝴蝶之类的昆虫，用针刺死，用细细的丝线拴在昆虫的脖颈处系在花草上，再重新整理一下昆虫的腿，或者抱在草梗上，或者爬在草叶上，就好像活着一样，这样多漂亮呀？”我很高兴，照着她说的办法制作了一个，看见的人没有不称绝叫好的。找遍天下闺房中的女子，现在恐怕再也找不到像芸一样兰质蕙心的女子了。

寄居锡山

余与芸寄居锡山华氏，时华夫人以两女从芸识字。乡居院旷，夏日逼人，劳教其家，作活花屏法甚妙。每屏—扇，用木梢二枝约长四五寸作矮条凳式，虚其中，横四挡，宽一尺许，四角凿圆眼，插竹编方眼，屏约高六七尺，用砂盆种扁豆置屏中，盘延屏上，两人可移动。

我和芸寄居在锡山华家的时候，当时华夫人让两个女儿跟着芸读书认字。在乡下居住，院落都比较宽敞空旷，夏天太阳直射，很是刺眼。芸便教她们制作或花瓶的方法，方法非常巧妙。每面用两根长约四五寸（约13—17厘米）制作成矮板凳样式，中间空出来，横着分成四格，宽约一尺左右（约33厘米），在四角凿上四个圆眼，圆眼中再插入方格竹编。屏高约六七尺（大约2.33米），用砂盆种植扁豆放在屏风上。扁豆秧顺着屏风盘旋生长，两个人就可以移动这样的屏风。

多编数屏，随意遮拦，恍如绿阴满窗，透风蔽日，纡回曲折，随时可更，故曰活花屏，有此一法，即一切藤本香草随地可用。此真乡居之良法也。

多编几个这样的活屏风，在院子里随意摆放遮挡烈日，就好像满窗的绿荫一样，既能通风透气，又能遮挡太阳。放在院子里，如长廊般迂回曲折，又可以随意的更换调整，所以就叫“活花屏”。有了这一个好办法，一切的藤本香草都可以栽种来用，在乡村居住，这可真是一个好办法呀。

友人鲁半舫名璋，字春山，善写松拍及梅菊，工隶书，兼工铁笔。余寄居其家之萧爽楼一年有半。楼共五椽，东向，余后其三．晦明风雨，可以远眺。庭中有木犀一株，清香撩人。有廓有厢，地极幽静。移居时，有一仆一妪，并挈其小女来。仆能成衣，妪能纺绩，于是芸绣、妪绩、仆则成衣，以供薪水．

我的朋友鲁半舫，姓鲁，名璋，字春山，非常善于画松柏梅菊，工于隶书和篆刻。我曾经在他们家的萧爽楼上寄居了一年半。萧爽楼一共有五间房子，坐西朝东，我和芸住在后面三间，无论天气阴晴变幻，还是风雨满楼，都可以站在楼上远眺。院子中有一颗桂树，桂花开的时候，满院飘香。萧爽楼有院墙，有厢房，地方非常的幽静。我们搬过来的时候，带来了一个仆人和一个老太太，老太太还带来了她的小女儿一起过来。这个仆人会做衣服，老太太能纺线织布，于是芸刺绣，老太太纺线织布，仆人做衣服，三人分工合作，就靠做衣服来维持生计。

余素爱客，小酌必行令。芸善不费之烹庖，瓜蔬鱼虾，一经芸手，便有意外昧．同人知余贫，每出杖头钱，作竟日叙。余又好洁，地无纤尘，且无拘束，不嫌放纵。

我生性好客，即使小酌几杯也必然要行一下酒令。芸特别善于勤俭节约的烹调美食，普普通通的瓜果蔬菜，生鲜鱼虾，只要一经芸的手，就经常有意想不到的美味。我的朋友们都知道我生活困窘，每次过来聚会都凑份子，这样我们就可以整天喝酒畅谈了。我喜欢干净整洁，喜欢地上一尘不染，喜欢喝朋友们无拘无束的纵情喝酒聊天。

好友相聚

时有杨补凡名昌绪，善人物写真；袁少迂名沛，工山水；王星澜名岩，工花卉翎毛，爱萧爽楼幽雅，皆携画具来。余则从之学画，写草篆，镌图章，加以润笔，交芸备茶酒供客，终日品诗论画而已。更有夏淡安、揖山两昆季，并缪山音、知白两昆季，及蒋韵香、陆橘香、周啸霞、郭小愚，华杏帆、张闲酣诸君子，如梁上之燕，自去自来。芸则拔钗沽酒，不动声色，良辰美景，不放轻越。今则天各一方，风流云散，兼之玉碎香埋，不堪回首矣！非所谓“当日浑闲事，而今尽可怜”者乎！

当时有很多朋友是萧爽楼聚会的座上宾，其中杨补凡，名昌绪，善于画人物写真；袁少迂，名沛，工于山水画；王星澜，名岩，精通花鸟画法。他们都喜欢萧爽楼的幽静雅致，经常带着作画的工具来作画，我就跟着他们学着画画。这些朋友或写写草书、篆书，或随手刻两方图章，收取些润笔费用，就交给芸准备些茶呀酒的来待客，就这样一天天的品品诗赏赏画而已。还有夏淡安、夏揖山两兄弟，还有缪山音、缪知白两兄弟，以及蒋韵香、陆橘香、周啸霞、郭小愚、华杏帆、张闲酣等朋友，就好像梁上的燕子一样，在萧爽楼自由来去。有时没了酒钱，芸就悄悄的不动声色的拔下头上的钗卖了买酒。她知道这样的良辰美景，不可多得，不应轻易错过。现在好朋友们都天各一方，良辰美景就如同风吹云散，再加上芸也香消玉殒，佳人不在，往事不堪回首了。这真所谓是“当日浑闲事，而今尽可怜”呀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