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到茶，很多人第一印象肯定就是茶叶的“茶”，这个顾名思义也确实如此，但是在我的家乡河南豫东地区，“茶”却代表着三种意思。

一、晚饭

在村口聊天的老婆婆，看着日头西下，就会说一声：“天不早了，该回家烧茶了！”

到家看到门口收拾柴禾的老头，就随口问道：“老头子，今天烧啥茶呢？”

“还是红芋茶吧！”

“要不，烧绿豆茶吧，这两天有点上火，喝点绿豆茶败败火！”

“好嘞！”老婆婆回应着，抓了把绿豆洗洗放到锅里，再舀上几瓢水，上面再放上篦子，篦子上又放了几个馒头。

“茶是绿豆茶，那吃啥菜哩？”手脚不停的老婆婆嘴里也不闲着。

“拌个黄瓜还不中？”早早坐在灶前点着了火的老头答道。

“那有啥不中，俺这就去摘黄瓜！”老太太说着，就往门口的菜园子走去。

“他婶子，下地才回来了，白走了，到俺家喝茶吧！”

老太太朝着路上扛着锄头的一个中年妇女打着招呼。

“不了，嫂子，这会我闺女估计也烧好茶了，到家也是现成的！”

“嫂子家里烧的啥茶，老弟我想去喝一碗！”后面跟上来的一个大叔朗声应道。

大叔也扛着锄头，脚上还沾着泥巴，自然也是下地归来。

“啥茶，咱们这还不是地里长啥喝啥茶，这两天净喝红芋茶了，今儿烧的是绿豆茶！”

“绿豆茶好，下火，回去也让俺家老婆子给烧一锅！”大叔说着，脚步不停。

喝茶时天没黑透，左邻右舍都端着碗拿着馒头蹲在了胡同口。

这些庄稼汉子，忙了一天，有时吃了晚饭还要到地里干会活，也就这会儿能蹲着歇会，侃侃大山。

东邻端了一碗红芋茶，大概是架了一锅柴禾慢慢熬，红芋皮也都散了下来，看着很一大块的红芋，用筷子轻轻一杵，都散在了汤里，成了一碗汤汁浓郁的红茶。

西邻的绿豆茶也是煮开了花，绿豆皮被提前捞了出来，只留下白生生的绿豆花，再加了几勺糖，一碗绿豆茶，孩子连汤带豆，喝的一点都不剩。

家乡人把晚饭也叫茶，傍晚遇到人打招呼，一般都是问一句“喝把茶了吗？”意思也就是“吃过饭了吧！”

若有人路过自家门前，则会说一声，“来俺家喝茶吧！”

而晚饭的主角——茶，也不过是水里放点红芋、南瓜、绿豆等这些农家常见的块茎类粮食，煮开，每个人舀上一碗，就着馒头，夏天拌根黄瓜，冬天夹点咸菜，就是一顿晚饭了。

一般新鲜红芋、倭瓜、土豆是烧茶的最好搭配，不过这些都是分季节的，像红芋冬天还能放到窖里，冬天里人们一般都喝红芋茶。

开春天气暖和，红芋也不好保存了，地里也没有新鲜的庄稼粮食下锅，勤快的人家就拿出来了储存好的豆子，绿豆、黄豆、红豆，抓一把烧茶，总是觉得变变味，比清水好喝。

也有人秋天提前晾晒了红芋片子，这样一年四季都不怕没东西下锅。

近些年来，乡下的生活水平提高了，方方面面发生了很大变化，但人们还是习惯把做晚饭说成“烧茶”。

只是这茶里多了很多东西，黑米、红米、糯米，还有花生、红枣等各种干果，一碗茶端出来，也可以说是一碗食材丰富的八宝粥了。

不产稻米的家乡，小时候能吃上一把米都是极其奢侈的事情，现在因着快递物流的发达，人们吃上了来自天南海北的稻米。

还是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人，端着一碗熬得掉了皮的红芋茶，在夕阳的余晖里，一饮而尽。

喝完了汤，还要用两手捧着碗，使劲拍了拍碗底，把里面的红芋块也拍到了张开的嘴里，然后再舔舔嘴唇，那模样，纵是再黏稠美味的八宝粥，都比不上这一碗红芋茶的甘甜。

二、白开水

大概四十多年前，一个风尘仆仆的外乡人，来到我的家乡寻亲，中途口渴难忍，就拐到路口一个村子里。

“老人家，能否向您讨口水喝？”正在院子里拿着水舀子浇菜的老人，听到有人说话，向门口看去。

“喝啥水啊，进屋坐下喝茶，喝茶！”老人热情地招呼外乡人进屋。

“老婆子，有客人了，快去烧茶！”老人又回头朝屋子里喊。

喝茶，外乡人舔了舔有点干裂的嘴唇，这里有茶喝。一恍惚的功夫，他以为自己听错了，这年头家家户户连肚子都吃不饱，谁还有茶喝啊？

外乡人又仔细看看院子里的老人，面黄肌瘦，衣着破烂，怎么也不像家里有茶的人呀？

不能以貌取人，说不定人家是财不外露呢，不能以为穷乡僻壤就没有讲究的人家！

外乡人随着老人进了屋。

刚一落座，三条腿的桌子上，就摆上了两个破了边的大瓷碗，老婆婆提着茶壶，给每个瓷碗里倒了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水。

倒完，老婆婆就出去了。

外乡人心说，他们这里喝茶先倒水再放茶叶吗？

他看看老人，坐着纹丝未动，或许老婆婆出去拿茶叶去了，等着吧。

老人却笑了：“小兄弟，别客气，喝茶吧！”

说着，老人指了指眼前的大碗，示意外乡人端起来。

外乡人向外面瞅了瞅，也没看到老婆婆的身影，再看老人，已经端起瓷碗，抿了一口。

外乡人明白了，原来，他们说的喝茶，就是喝烧开的热水。

在不曾知道什么是茶叶的幼年，我们家乡就把喝白开水叫作喝茶。

客人来了，就会给人家倒一杯热茶。

孩子嘴馋了，当娘的会在开水里放一点红糖，就叫红糖茶，放白糖就叫白糖茶。

而水，则指的是水井里直接打上来的凉水。家乡人一般没有喝凉水的习惯，即便五黄六月的收麦时节，在地里干活的人，也会带两壶水烧开的水，也就是茶，解渴消暑。

后来生活条件好一点了，也就有了真正意义上茶——放了茶叶的茶，也即是我所说的茶在我的家乡的第三个意思。

第三、带茶叶的茶

最初，是在女孩的订婚宴上，尊贵的娘家客人才有可能享受到一杯带着茶叶的茶水。

“那嫩绿的叶子，打着浮漂，在热水里翻滚着，喝一口，香气在舌尖上半天都散不去！”

一位作为娘家客出席订婚宴的大哥，如此生动地描述他第一次见到茶叶，喝到茶的感受。

婆家有茶叶，也说明家道殷实，以后嫁过去不会受苦，高傲的娘家客看向男方家的眼神，就不一样了。

这样一来，但凡儿子订婚，做父母的都要想着买点茶叶。

一杯花茶

慢慢地从订婚宴、再到婚宴、满月酒上，乡镇饭店的酒桌上，有了茶叶的影子。

等普通寻常人家也都有了茶叶，茶叶的种类和包装也已丰富了很多，绿茶、红茶，花草茶、清淡的，浓烈的，味道不一而足。

我的父亲爱喝茶，以前没有茶叶的时候，母亲每年也会晒点金银花或者薄荷叶子，闲来无事时，父亲也会在大瓷碗里放几片干叶子。

后来茶叶多了，知道父亲喜好，上门的客人总会带上一两包茶叶。

父亲常常用一个铝制的茶壶，捏一撮茶叶，泡上一壶，慢慢喝上小半天。

我的四姐夫老家就在生产毛尖的信阳，每年都会给我们带来地道的信阳毛尖。

大弟高考前半月，放假回来，看到有新的茶叶，就带了几包到学校，说有时间泡了喝。

恰好那天四姐和四姐夫到我家，一听说大弟带了茶叶去学校，当晚和父亲一起，追到几十里之外的学校，告诫大晚上可不要喝茶叶水，因为喝了容易兴奋睡不着觉。

我和一位常年在外的老乡聊过，为什么我们把开水叫作“茶”呢？

老乡说，你看看咱们河南历史上有多出名就知道了，当年我们老家某个时期肯定富甲一方，即便平头百姓，日子应该是富足有余，茶叶不过是常见之物，所以喝茶这个称呼保留到今天。

我对于老乡关于茶的理解不置可否，心里开心的是，如今再有外乡人到我的家乡做客，每个家庭几乎都有一杯带着茶叶的茶来招待他们了。

记录乡村风土人情，记录父亲和他的纯手工老石磨香油芝麻酱